去年秋天，纽约州立大学波茨坦分校（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at Potsdam）传出风声，一些培养项目将会终止，一些教师将要走人。
最近，风声终于落地。出于900万美元的债务危机考虑，该校裁掉了7名终身教授（一年后生效），并与30余名教师达成了自愿离校的协议。
而这只是“砍”向教师的第一刀。学校教师议会（Faculty Senate）主席忧心忡忡，他估计加上退休、主动离职和裁员等，这次危机会波及近70至100名教职工。
该校哲学教授大卫·克里（David Curry）本月在《美国高等教育纪事》（The Chronicle of Higher Education）上撰文披露了更多细节。包括解聘通知是突然宣布，至少一名被解雇的教授教龄超过35年，超过18个培养项目被终止还有更多的培养项目缺少全职教师教学，所涉教师和项目几乎均为人文学科……
其实，纽约州立大学波茨坦分校此番动手是“早有预谋”。
该校于2022年2月提出了“重构计划”（realignment plan），引发了人文学科教师认为自己将成为“重构目标”的猜测。一些蛛丝马迹更是让不少人文教师寝食难安。例如克里教授所在的哲学系，曾于2018年和2020年送走了4位退休教授，学校却没有补充新鲜血液。
为了回应众多教师焦虑的心情，该校教师议会于2023年5月和9月先后高调通过两项决议，一是要求审查任何涉及教师裁员的行动或政策。二是要求学校停止任何财政优化方案，除非该方案的合理性经过了论证并公开给所有教师。
无须赘言，学校管理层选择忽略这些提议，最终我行我素有了前文的结果。
在优化中被优化
近年来，一幕幕通过提出“变革”，积极“转变”，拥抱“优化”进而关系停院，辞退教师的场景在美国大学轮番上演。
#2022年9月，美国堪萨斯州的恩波利亚州立大学（Emporia State university）辞掉了30名终身教授或处于终身轨的教授。“极端的经济压力”是学校解释该决定时提及的主要原因；
#2023年8月11日（当地时间），西弗吉利亚大学（West Virginia University）决定撤销了32个专业，占总专业数9%，其中外语系被连锅端；裁掉7%的教职工，共计169人，旨在填补4500万美元的财政缺口；
#进入2024年，马凯特大学（Marquette University）宣布未来6年要减少3100万美元的运营开支，从何处减少学校还在斟酌之中；怀特州立大学（Wright State University）宣布停止包括本科和研究生层次的34个培养项目，涉及艺术史、康复咨询、工程物理等专业；瓦尔帕莱索大学（Valparaiso University）正在酝酿取消28个培养项目，将在今秋新学期之初宣布，并于2027年彻底停止；
财务危机、生源下降等因素是这些美国大学缩减开支，裁减人员的重要原因，此外“疫情加速危机”更是学校的有力说辞。
美国大学教授联合会（American Association of University Professors）曾对此调研并发布了《新冠疫情与学术管理》（Covid-19 and Academic Governance）专题报告。该《报告》提到受制于招生等严峻挑战，疫情后高校重构趋势愈加明显：
……不少高校的财务管理水平常年低下，（疫情后）学校投资方、校长突然醒悟，应该把麾下的院校朝着“灵活”“可持续”“合适规模”等特点转变，于是众多高校高喊“重构”“创新”的口号，毅然做出改变，踏出勇敢一步……
转变的影响是多方面，坏的一面导致不少教师的职业生涯随之葬送，学生接受的教育质量在转变期明显下降等。
当然，这些美国高校提到的困境并非一些网友猜测的那样，“只是针对教职员工借口罢了，都是无中生有或者夸大其词而已”。以文章开头的纽约州立大学波茨坦分校为例，该校招生人数从2012年的4224人锐减到2023年的2501人，每年学校账户还有900万美元的赤字。尽管该校属于纽约州立大学系统（SUNY），校长苏珊娜·史密斯去年下半年曾坦言，“没有援助，上面（SUNY）拒绝提供任何援助。”简言之，全靠自己，而人员开支又占了学校支出的大头……
2020年，时任麦道尔大学（Medaille University）校长肯尼斯·马克尔（Kenneth Macur）宣布多项命令，包括重写教师管理手册，裁掉若干教授，砍掉一些培养项目以及废除终身教授制度。该校教师在收到马克尔亲笔撰写的校长来信中感受到了校长的壮志雄心，“小打小闹的删删改改不合时宜了，是时候下定决心，花大力气去创造最适合学校的未来模式。”
这一模式是否适合麦道尔大学无人可知，但这一面向未来的模式肯定没有未来，因为麦道尔大学在（当地时间）2023年8月31日永久关闭，已然明日黄花，无人问津。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文科？
招生越来越少，赤字越来越多，日常运营开支又居高难下，为了维持生计，国外高校缩减人员，停办专业，甚至关掉院系。在“求生存”的大背景下，一系列优化重构之举也是无奈而必需的操作。
从各高校的最终决策来看，文科或者说人文学科总会成为高校优化调整的“重灾区”。
福布斯（Forbes）今年初报道，面对520万美元的预算缺口，美国圣路易斯的丰邦大学（Fontbonne University）发布“紧缩计划”，将关闭21个学术项目并裁减19个教职职位。
丰邦大学将撤销包括精算学、艺术、全球研究、幼儿特殊教育、医疗管理和宗教研究等在内的多个本科专业，以及艺术、美术等研究生专业。在要裁撤的19个教职职位中，有5位是艺术专业的大学老师。
据报道，北卡罗来纳州的卫理公会大学（Methodist University）计划撤销30个教学职位，以及撤销多个学术项目和专业，包括美术、音乐、音乐表演、音乐创作、特殊教育等。大学希望可以减少175万美元左右的开支，并将资源用于其他增长领域。
卫理公会大学表示：“大学正在重新调整，撤销多年来入学率较低且没有未来增长预测的非增长领域（专业）。专业被撤销的原因主要是它们需要高水平的师资资源，但学生的数量却很低。”
在危机之下，没有未来的专业很难为自己找到还能走进未来的有力理由。
近年来，《美国高等教育纪事》等不少机构都开展过有关高等教育价值何在的公众调查。结果显示，“毕业后能找到工作，或者更进一步找到高收入工作”成为多数美国公众对高教价值坚定不移的信念。哲学、历史、艺术、雕塑、文学、舞蹈、外语等人文领域学科专业，纵有百年甚至数千年的深厚历史，也成为民众眼中“学那玩意儿没用”的典型代表。
美国经济下行，疫情肆虐留下的余波不尽，就业市场越发艰难。而越是艰难，要找个好工作的想法越是深入人心，甚至一些STEM领域的专业也面临人文学科相似的问题。西班牙语、戏剧学和理论物理专业因而终于有了共同之处，“学这个，毕业了能干啥啊？”
不少高校公布的未来财政计划提到，有限的资源要用到刀刃上去，重金投入的培养项目或专业一定是当今就业市场最紧俏最受欢迎的。换言之，就是好就业的专业。
显然，不屑于就业的“清高的”文科专业总是最先出现在高校优化改革的中心。克里教授文章中写道，纽约州立大学波茨坦分校、弗雷多尼尔分校（SUNY at Fredonia）和普拉茨堡分校（SUNY at Plattsburgh）都大幅度减少了哲学专业的规模，均只保留一名全职教授。
除了生源下降、赤字严重外，地方财政的减少也是美国高校缩减规模的重要因素。仍然以纽约州立大学系统为例，纽约州立大学系统在2023年获得纽约州的财政资助为13.4亿美元，而在近20年前（2004年）得到了19亿美元的资助。考虑到通货膨胀，“SUNY获得的财政资助减少了一半。”纽约州立大学系统工会主席弗雷德里克·科沃尔（Frederick Kowal）表示。
更糟糕的是，一些高校自残式自救似乎也没能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前文提到，2022年，恩波利亚州立大学为了缓解“极端的紧急压力”，已经辞掉了30多名终身教授。一年后，该校的招生率跌了12.5个百分点，而州内的其他公立大学招生率同期平均增长2个百分点。
从长远发展来看，类似恩波利亚州立大学以及裁掉了整个外语系的西弗吉尼亚大学、对文科“痛下杀手的”纽约州立大学波茨坦分校等高校的改革举措是否有效，尚未可知。
不过不少高校人士表示，“去文科”或许并不能给学校招生带来吸引力，缩减开支更多是学校管理者、投资方等利益相关者对“校运”的博弈。
正如克里教授所言，在生源下降、经济下行的大背景下，学校如何“保命”、人文学科如何自救，尤其需要一些规模庞大的综合型大学和缺乏特色的小型院校思考和应对。
主要参考文献：
[1]The Gutting of the Liberal Arts. The Chronicle of Higher Education. April 8, 2024.
[2]Special Report: COVID-19 and Academic Governance. American Association of University Professors.
[3]Emporia State University, Kansas Board of Regents members “unfit to lead” investigation finds. Kansas Reflector. May 1, 2023.
[4]大学经费告急，文科“撤销潮”要来了？. 麦可思研究公众号. 2024-0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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